今年的梅雨季节不仅来得特别早,还特别漫长。几场大雨过后,紫阳花便开始在枝头郁闷地做凋谢状了,倒是牵牛花,轻盈着身子,顺着丝丝梅雨,一点点地爬了上来,在微风拂过的夏季早晨,露出它清新凉爽的“朝颜”之脸。
“朝颜”是牵牛花在日本的名字。而在中国,它除了叫“牵牛花”,还被叫作“喇叭花”,是我小时候在家乡最常见的花朵。每年夏天,我去湘江河边的外婆家过暑假时,都会看到外婆种在厨房外边小院子里的牵牛花。外婆的小院子摆满了破破烂烂的东西,不仅毫无特色,甚至称得上是灰头土脸。但就是这个破旧的小院子,一到夏季却无比妩媚起来---牵牛花在每一个夏季的清晨盛开,外婆摆放在小院子里的那些灰不溜秋的旧物什,宛如既深且浓的画布底色,衬托着清晨盛开的牵牛花,朵朵都那么娇艳欲滴。
这便是牵牛花给我的第一印象:它就是盛开在普通人家破旧小院里的花朵,只在清晨绽放青春,一过午后便打烊歇息,默默无声。盛开的牵牛花总是那么清新可人,绝无华贵之气,是邻家碧玉,庶民家成长的女儿。
但牵牛花的花籽,却是极为宝贵的中医药材,名唤“牵牛子”。传说一位叫李虎的年轻人,得了一种奇怪的臌胀病,四处求医问药,最后经一位老中医指点,服下牵牛花籽后立刻痊愈,李虎为感谢老中医,特意牵出家中最值钱的耕牛赠谢,于是便有了“牵牛花”这一名字的来历。
奈良时代,牵牛子作为贵重的药材,飘洋过海地从中国来到了日本。又因为牵牛花开放时的新鲜娇美,到了江户时代作为观赏用花而得到普及性种植,成为夏季里家家户户必种的一种花。因为具备有易于种植、便于观察的特点,牵牛花还是日本孩子们在上小学一年级时,就必然会由老师领着一起栽培观察的植物。
牵牛花在清晨4点左右开始绽放,一直开放到昼午时分,才关闭它喇叭状的彩色花筒。是作息有律、起居有序、生活健康的花朵,有如清晨醒来便可明眸善睐的可爱女孩。于是在日本,牵牛花被人们唤着“朝颜”,以形容它的花朵如同早醒的美人一样清秀健美。
“朝颜”在日文中的花语,是“无常的爱”与“平静”。不知道这样的花语解说,是否与《源氏物语》有关?因为在《源氏物语》里,拥有皇室血统的“朝颜姬”,是少见的一直拒绝美男子源氏求爱的高贵女子。“朝颜姬”拒绝源氏的求婚,而只与他保持书信往来,做永远的精神伴侣。因为对“朝颜姬”而言,源氏的博爱未免如世事一般无常,倒不如保持距离,反添平静的美感。
除了《源氏物语》里的“朝颜姬”,另一个与“朝颜”的相关的故事,则是来自“天下第一茶人”千利休的:某年初夏的早晨,千利休给丰臣秀吉送去请帖,问“朝颜如此美丽,不来参加朝颜茶会吗?”
接到利休邀请的秀吉,想象着在开满朝颜的庭院里,边赏花边喝茶的情形,兴致勃勃地来了。
可是,走进利休的院子,秀吉却发现满庭绽放如繁的朝颜,全都被利休派弟子给剪掉了。正当秀吉无比失望时,却发现在利休的茶室里,仅存的一朵朝颜,正在绝无仅有地安静绽放。令秀吉当下不由得看呆了——这正是利休的美学极致:于一枝独秀的空旷之中,展现的正是闲寂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