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乘新干线列车去天华园，抵达登别站时，接站的同事给我介绍一位日本朋友，说：“山田进一先生是个中国通。”山田个头不高，憨实的外表，加上一口地道的普通话，见面便有一种亲切之感。
天华园背山临海，是日本一座具有中国皇家古典风格的园林。园内28个景点，气势壮观，美不胜收。其中“汉宫同乐”，俗称大会堂，常有中国传统音乐、京剧、杂技及太极拳等民间文化艺术活动。这些，均由山田先生担当联络和翻译。
天华园
接触才知道，山田这个“中国通”，原本是个归国遗孤。6岁时，山田童年的梦为日寇的侵华战争所击碎，他一家被驱使到中国东北。及至战败，其父失踪，其母嫁崔姓中国人。不久，其母去世，继父温暖了他那颗稚嫩的心，将他抚养长大，并娶妻生子，安家立业。中日邦交正常后，他便与为数众多的日本遗孤一道，偕同休戚与共的中国妻子和儿女返回故国。
山田其时告诉我，他在中国生活了38年，在日本前后才15年。有人说他是中国人，他说是，因为他是中国养父将他抚养成人；有人说他是日本人，他说是，因为日本是他的根。他说，增进双方的友谊和交往，那是他的本份。单说杂技这个项目，据了解，天华园聘请过黑龙江、内蒙古、贵州以及我们江苏的杂技团，都是山田负责联络协调，并提供全程服务的。演出时报幕、翻译不说，在每次开演前的刻把钟，他还用日语同游客进行诸如“您好”、“谢谢”之类的中国语会话。那时，我也跟着学了几句实用日语。
山田是个性情中人。在他生日那天，我的同事特意为他做了顿丰盛的中餐。岂知山田心情沉重，竟没有咽下一口饭菜。原来，那天恰恰是他中国岳母的忌辰。自疼爱他的岳母去世以来，山田为其所“忌”，再也没有做过一次生日。记得，在天华园职工荻原与上海姑娘小席举行的那次婚礼上，新郎荻原说，他对中国新娘的感情十分珍惜，今后将百倍地疼爱她。话犹未了，山田即让他当众复述一遍，并望他一诺千金，祝他俩百头偕老。
有次闲聊，我问山田先生，倘在路上，怎么区分中国人与日本人？岂料他竟坦然告知，说来简单，无妨看口香糖的吃法。作为清香、爽口的休闲食品，口香糖的正确吃法，其包装纸上的图示再明白不过了。然山田说，有人却视而不见，他们将包装纸随手一扔，待一番咀嚼之后，又随地姿态潇洒地一吐。这“一扔”、“一吐”，事情虽小，折射出的往往是一个国民的公德意识，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
我猜想山田其时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但比照当地良好的卫生习惯和生态环境，想起口香糖给北京天安门广场和国内许多城市的清洁工带来绵绵不尽的烦恼，乃至有的城市提出“向口香糖污染宣战”，我不觉一阵心颤，颇为尴尬，只得转换话题。
离开天华园虽说已经多年，而我却依然想着山田，想着受过战争的情感洗礼的“中国通”，感悟着那纯真的挚爱。红尘世界最珍贵的东西，其实莫过于这份真诚而融通的本性。
